北京大學百年紀念堂廣場建成環(huán)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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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紀念堂作為北京大學新一輪園區(qū)建設的重點項目，落成并投入使用已經(jīng)一年了。我們對這座高規(guī)格的校園觀演展示建筑從環(huán)境—行為的角度做了一次全面深入的研究與評估。

　　之所以選擇這個設計項目作為研究對象，基于以下考慮：①特定的歷史社區(qū)。選擇特殊的物質空間、精神空間、文化空間進行研究，令觀察更加直接，結果更鮮明，正如在物理學實驗中，往往從一些特殊定義的理想模型進行分析、假定和實驗。②被調研人群性質單純。在研究不同個體對環(huán)境的態(tài)度時，個體便是自變量，自變量少、閾值小，研究結果才更加鮮明和有針對性。③因變量是成功作品。百年紀念堂在業(yè)界被公認為成功的設計作品并屢次獲得大獎。

　　本研究的目的是：希望通過環(huán)境—行為研究的方法探討建成環(huán)境的意義，包括對設計者、對目標群體的意義；并通過比較，提出對這個特定環(huán)境的未來規(guī)劃設計有價值的一些建議。針對明確的目的，我們綜合各種研究方法策劃了一套操作性較強的方案。

　　1、受訪對象：包括建筑師和目標群體。

　　2、步驟：

　　①背景材料收集閱讀，包括同類課題比較研究和本案資料；

　　②采用觀察法對活動類型、群體人數(shù)、組成與空間分布、時間特點、行為特征進行記錄與攝影；

　?、墼诂F(xiàn)場對設計師進行訪談，更詳細地了解設計背景，形成對評估有意義的信息點，對下面步驟中的觀察、訪談、問卷起指導作用；

　?、軐κ褂谜哌M行隨機訪談；

　?、輪柧碓O計（針對觀察記錄、訪談記錄，抽取需要整理與量化的信息域）；

　　⑥問卷回收，整理與分析。

　　每一個步驟之后，我們都進行一次小組討論。討論中大家提出很多引起爭論的觀點，很有啟發(fā)性。該研究方案有以下特點：?　

　　1、可行性：由于人員、資金、時間的局限，該方案以最小的尺度、最有效率的步驟，實現(xiàn)研究目標。

　　2、綜合性：這種被我們戲稱為“雞尾酒”的綜合性方法，在不同的步驟中融入了觀察法、工具研究法、訪談法、調查表，在調查表和訪談中又設計了最簡單的認知圖法的條目，力圖使每種研究方法在緊湊的方案中實現(xiàn)最佳效用。然而研究方案作為整體，我們希望以一種類似科學實驗的態(tài)度，為我們感興趣的應答域純化邊際條件。最典型的就是對受試對象的純化，問卷受訪者25.8％來自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教師，58％來自英語系二年級本科生，其余16.2％為現(xiàn)場隨機受訪者。

　　背景環(huán)境調查對紀念堂的調研首先是將其置于北大校園這個大社區(qū)的背景環(huán)境中進行的。在空間形態(tài)上，北大傳統(tǒng)建筑群多采用“┗┛”型的半圍合結構，沿空間構架的幾條控制線縱深發(fā)展，形成校園整體結構。場地原建筑即采用這種半圍合空間模式，而紀念堂則以一條45°軸線展現(xiàn)出一種更加開放的氣度與姿態(tài)。

　　在北大人對校園整體感受進行描述時，我們發(fā)現(xiàn)北大人更喜歡用一種浪漫、詩意、形而上的詞匯來表述他們對環(huán)境的認識。這一點引發(fā)了我們對環(huán)境—行為研究中另一個重要層面的思考，即社會文化因素對環(huán)境設計的影響，一種超越功能的對共同價值的追求。調查結果顯示，北大公共空間在北大人心中按重要性排序是：三角地、未名湖、圖書館、靜園草坪、紀念堂。

　　對圖書館，北大人大多使用“浪漫”與“崇敬”來表述對建筑造型（突出特色的屋頂）與整體氣質的領會。在對重要公共空間進行調研的問卷與訪談中，三角地明顯成為所有北大人心理地圖的原點。其尺度之小、分量之重，出乎我們意料。因此，三角地對新的公共空間的使用重心、使用方式必然產(chǎn)生影響，可被看做環(huán)境認知的坐標。而新紀念堂的體量與開敞廣場也必然會對該地段的空間感受產(chǎn)生作用，在下面的分項測試中也證實了我們觀察后的一些假設。

　　使用狀況評估作為研究最主要的部分，我們得出的主要評估內(nèi)容如下。

　　廣場活動時間主要在夜晚，其次是黃昏與清晨。人們活動方式以穿行為主（西南—東北向） .這種現(xiàn)狀在訪談中證實是源自廣場部分空曠，缺少遮蔽物、休憩設施。而對于建筑師來說，這些設置對于紀念性主題的實現(xiàn)是無益的。

　　紀念堂經(jīng)常使用的是東側臨校園干道的入口（售票處也設于此）。使用者習慣將單車停放在東側入口前的步道上。黃昏時分（約5：30 ｐｍ）開始有人群分布于東側、南側，每個花壇邊均聚集了2～3人的小群體。而更晚一些時（約7：00 ｐｍ），東部花壇朝東邊步道一側，有情侶駐足。此時，這條臨校園干道的林陰步道上騎車者漸少，漫步者漸增。值得注意的是，這條步行道很簡單地以小砌塊鋪砌，與廣場東側、南側水泥路在質感上有所區(qū)別。

　　以上結果說明，廣場平面形式對稱，而使用不對稱。大面積的廣場使用效率極低，而建筑東側狹小的空間要容納存車、購票與人群疏散，形成機能上的矛盾。在進一步調查中，這種不合理性反映了源于設計與管理上的矛盾——一個理想中開放的民享民有的公共“客廳”和一個萬分戒備的“女主人”之爭。在問卷中，有同學直接反映了對管理的封閉與高昂票價的不滿。這些背離建成環(huán)境機能與意義的、不可預知的社會因素確實常常將設計師置于無奈、尷尬的境地。

　　不對稱的使用也反映了周邊空間的引力作用的分布。我們的分析是：大面積的廣場為烘托紀念性主題顯然有很強的公共性，而廣場邊界的幾何形花壇間距僅1.4ｍ——一個私密的距離，這兩種空間性質缺乏過渡。而東側臨干道的自行車道在人群使用最頻繁的黃昏和夜晚便開始扮演這種過渡空間的角色。隨著天色變晚，小道上騎單車者漸少，漫步者和在花壇臨小路側歇腳的三兩人群愈來愈多，小路從白天的公共性漸變?yōu)榘牍舶胨矫艿男再|。

　　三角地一貫是北大人發(fā)布、交流信息和集會的重要場所，是人群分布最為密集的地方。同時在紀念堂廣場南邊隔著通向宿舍區(qū)的道路有一排高大繁茂的喬木，背后便是灰色的學生宿舍，樹下設置有IC卡電話亭與條椅，這塊典型的半私密半公共空間成為紀念堂廣場空間的重要補充與過渡。

　　廣場出入口設置在西南、東北側并通過花池、花臺形狀加以修飾強化，而作為廣場最重要的序列——高聳的主臺外墻和屋頂—柱廊—廣場—待建的紀念亭—燈柱，直至遠處資源大廈獨具特色的屋頂輪廓，這條強烈的主軸卻與人群動線垂直而非重合。但在最初的方案中，廣場東南端并沒有設置現(xiàn)在的這個入口，廣場動線與建筑體量的布局是一體的，與人的行為是完全吻合的。

　　模糊、復合的空間賦予行為多樣性，從而帶來活力與生機，是創(chuàng)造認同感和場所感的有效方法。紀念堂為便于管理將主入口封閉，阻斷了正常的使用和內(nèi)外空間的溝通；其次，入口柱廊進深太淺，以致少有人停留、活動，也因此紀念堂正面大臺階與大柱廊在設計中應起到的介于公共、私密之間的復合過渡的意義難于體現(xiàn)，這是非常遺憾的。

　　在地段改造后對三角地和紀念堂廣場空間感受的描述中，受試人群統(tǒng)計結果分析明顯地分為兩種矛盾的態(tài)度。對于改造后的三角地，本科生的回答是空間尺度合適，令人愉悅；博士生與教師感受迥然不同——紀念堂尺度太大，對三角地是一種壓迫。 對于紀念堂廣場，前者評價是更加氣派莊重，后者則認為改造前廣場綠樹成陰，更具人情味。而問及對該地段體驗最深的事物與事件時，很多人描述了柿子林或有關的聽聞。柿子林作為原地段的場景成為場所符號保留在人們記憶之中。

　　在此，我們明顯感到設計者賦予場所新的意義時，給使用者所帶來的情感上的裂痕。對集體記憶的提煉和繼承是環(huán)境社會學派所提倡的。在機能的效用與情感記憶的延續(xù)往往矛盾的這兩者間實現(xiàn)平衡是對設計師的挑戰(zhàn)，而優(yōu)秀的作品能在較短的時間磨合因變遷所帶來的不適，賦予場所更多的意義與體驗，從而被更廣泛地接受。對此的評估我們只能期待一個更長遠的后續(xù)跟蹤調查了。

　　建筑語言的意義在第三部分的調查中，采用了“還原分析”的思路——分析獨立的建筑語言對使用者的意義。使用者在回答這部分問題時顯出更多的自信，而且結果也更加集中統(tǒng)一。

　　這部分調查顯示，雙柱廊的設計成功實現(xiàn)了紀念性主題給人帶來的挺拔、宏偉的感受。廣場鋪地（毛面淺色花崗石與磨光黑色大理石帶組合）的建筑材質與色彩組合都是非常成功的。

　　70.9％的問卷對廣場綠化的評價是“不足”。對于補充的問題——“寫出最喜愛燕園內(nèi)何處的何種植被”時，答案也很分散、凌亂，無認同感，這說明北大校園開放空間在量的基礎上尚未形成連續(xù)的結構體系，無法抽取自然形式要素，無法形成景觀空間格局，更無法建立整體的景觀意象。對這些要素和體系進行建構，從而有效地保護與加強建成環(huán)境價值體系，形成今后環(huán)境規(guī)劃設計的指導綱領，是有戰(zhàn)略意義的。武漢大學在這方面有非常成功的例子——最有表現(xiàn)力的自然形式與穩(wěn)定的建成環(huán)境的景觀價值體系兩者兼?zhèn)洹?/p>

　　在夜間廣場照明的評價中，本科生更多抱怨太暗，博士生、教師則多數(shù)認為照度合適。對于燈具的樣式大家表示滿意。

　　當我們嘗試著讓受試者扮演一次建筑師的角色——“給廣場擺設些什么或挪走些什么”時，在廣場東南軸線上待建百年紀念亭的位置，大家多選擇設置旱地噴泉、水池，其次是草皮、露天音樂臺，只有一例是紀念亭。大家最希望挪走的是周邊被形容為“ｂｌａｄｅ”的帶銳角的花壇，而擺上長椅，有一例有趣的提議是為校園歌手演出設置露天看臺。

　　在整理分析這一堆看似雜亂卻十分有趣的答卷與訪談記錄時，我們感受到設計者與使用者價值觀念的差異。建筑學的訓練使建筑師以對幾何形的敏感和對理性的偏執(zhí)進行設計——廣場界面的完整統(tǒng)一，語言的洗練表達，得體的尺度和富有表現(xiàn)力的形式；然而使用者們更希望廣場容納更多活動，從而獲得自己的位置和參與感。使用者的建議并非就是唯一正確的，相反它們往往是模糊的、拼貼式的，常常是可笑的；但從中能梳理出一種普遍的環(huán)境心理，它折射出使用者生理、心理及社會文化層面的需求。一個良好的建筑環(huán)境應該體現(xiàn)形式美學外更加細致的設計思考，應該提倡“合適于使用者特定需求的設計才是完美的”。

　　在調研過程中，張琪建筑師帶領我們參觀了整座建筑并做了詳細的講解。紀念堂空間組合的持穩(wěn)與一氣呵成的氣度，內(nèi)部空間的完整與外部造型的統(tǒng)一，以及東部入口處非常精彩的空間處理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室內(nèi)圍繞著觀眾廳與紀念廳的很多宜人的小空間和庭院的設計到對室外植物形態(tài)和生長周期的選擇、搭配，都體現(xiàn)了一個敬業(yè)的設計師在當前國內(nèi)并不理想的設計、施工和管理環(huán)境下對使用者行為、心理需求極大程度的關懷與思考。

　　作為調查結果的一部分，除了上述分步分析得出的建成環(huán)境價值的評估外，基于以上結論我們提出對廣場運營階段進行完善與調整的一些建議。正如拉普卜特Ｒａｐｏｐｏｒｔ在《建成環(huán)境的意義——非言語表達方法》中所述，“家具窗簾，陳設布置、花木，沿街設備，廣告牌示，櫥窗、花園布局這些半固定特征因素的決定往往是使用者最為關注的”，下列建議更多地集中于廣場使用中的半固定特征因素（ｓｅｍｉｆｉｘｅｄｆｅａｔｕｒｅ ｅｌｅｍｅｎｔｓ）：?　

　　1、在完善功能、豐富空間層次方面：結合增強可坐性，布置一定數(shù)量有圍合感的小空間或具有合適尺度的下沉廣場，增加廣場空間層次；適當加大柱廊進深，并對雙柱的柱基進行處理，使人可以倚傍；在東入口附近（如北側空地）開辟新的停車空間；廣場公共部分可考慮將大臺階伸出，以柱廊為背景，作為露天觀演之用途；全面開放紀念堂，實現(xiàn)使用者活動空間層次的連續(xù)。

　　2、在廣場設施、照明方面：增加遮陽設施；增加夜間公共部分泛光照明；加大東南入口燈柱間距；對花壇銳角處作倒圓角的鈍化處理；對可坐部分以木質條板替代花崗石；將紀念亭改造為音樂噴泉；延續(xù)廣場鋪地，將廣場與南邊三角地統(tǒng)一起來。

　　3、在綠化景觀方面：目前廣場過于硬朗，宜增加軟質地景；在建筑南側，即正對三角地的小塊廣場空地種植或移植高大有濃陰的樹木；廣場增加種植柿子樹作為文化心理層面情感記憶的補償與延續(xù)。

　　以上建議的實施應遵循一個原則，即在具體實踐中應保留進而強化以下對于場所價值最有意義的空間：三角地；廣場東側的步道；被賦予紀念意義的東南向軸線，并在這些空間中創(chuàng)造活動、行為的多樣性與可能性。

　　在調查研究中，我們基于建筑設計是一個科學的動態(tài)過程的認識，試圖從另一個角度來審視一個優(yōu)秀的建筑作品，也是對設計師自身價值的反思?；蛟S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相對于過去偏重于形式美學的設計專業(yè)而言，環(huán)境—行為觀點提供了對“美”的標準的另一類思考：合適就是美——適人，適時，適地。